第 44 章(1 / 2)

2019年8月15日, 封印之地

得到老和尚“命中注定遇到黑蛇, 三十九岁有劫数”的预言之后, 才满百日的金老板就搬到北京, 从未踏足广东半步;直到十一岁那年,身为族长的祖父病世, 他才由父亲带着, 千里迢迢回到故乡。

广东没有北方凛冽寒风和鹅毛大雪,也没有高大笔挺的白杨树, 没有拳头大小的四喜丸子,更没有稻香村的枣泥饼和山楂锅盔;广东空气中的水汽仿佛能像拧毛巾似的拧出来,榕树和木棉纤细柔软,烧腊得蘸着甜辣酱料,点心都是蒸出来的,软绵绵甜腻腻。

金老板很不习惯。

祖屋依山而建, 祖祖辈辈都是姓金的, 连绵不断一大片房屋,庭院花园、假山树木, 声势甚大。祖父丧事连办七七四十九日,祭拜的祭拜哭丧的哭丧念经的念经, 人人累得人仰马翻。

某天中午, 吃了素菜的金老板跟着堂兄堂弟在族中散步。说是散步, 其实就是玩耍,不过毕竟家中有白事,长辈也都在, 一群半大小子就到花园溜达,反正金老板没来过,哪里都有新鲜感。

咦,一个七、八岁小女孩的小女孩在一棵大榕树下采花,眯着眼睛捧着一小捧红花嗅嗅,映得她小脸更白净,大眼睛更乌黑。

金老板忍不住盯着看,堂弟讥笑:“这是个哑巴,她妈也是哑巴,没爸爸。”

这么好看的女孩居然是哑巴?金老板惋惜地想,另一个堂弟补充:“谁说她没爸爸?没她爸哪儿来的她?”

又有人说:“反正没人认,就是没爸爸。”

半大不小的孩子们恶意地讥笑着,叫她“阿哑”,还有人用石头丢过去,小女孩惊慌失措地跑开了。

那晚金老板躺在床上想,她长得可真好看。

第二天黄昏,金老板一个人去花园转悠,居然又遇到了小女孩。她这么喜欢花吗?那花红红粉粉,嫩黄花蕊,一簇簇吊在空中可真漂亮,连他也忍不住多看几眼,小女孩采了一大捧。他心里高兴,径直跑过去:“我叫金云龙,一直住在北京,今年才回来,过几天就得走了。你住在哪里?爱吃点心吗?”

小女孩这次连花都不要了,转身就跑。金老板心里发急,迈开双腿追上去,“哎,你跑什么啊?”

我又不是坏人。

两个小小孩童,一个追一个逃,不知不觉越跑越远。参天大树、生着青苔的假山、纠结漫长的深褐根须、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金老板跑的脚都疼了,好在小女孩还不如他,眼看也跑不动了,弯腰站在一个碧波荡漾的池边喘气。

金老板先缓过劲,手伸进衣兜,“你叫什么名字?告诉我吧。”

我们做朋友好不好?

大概平时被欺负怕了,小女孩战战兢兢,不停朝后退却,小脸煞白,长长的乌黑睫毛不停颤抖,手里捏着的小红花也哆哆嗦嗦。

“你去过北京吗?”金老板不知道说什么好,傻乎乎介绍起第二故乡,“你来北京吧,我带你去天安们,还爬长城”

他期待的话语突然顿住了,转而浑身发凉,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这辈子也忘不掉:小女孩不知怎么脚底一滑,倒着跌入水池,一只白白的细胳膊挣扎着伸出水面晃了晃,就再也没动静了。

金老板双脚像钉在地上似的,不知过了多久才能动弹。他记得自己没头苍蝇似的乱跑,不知摔了多少跤,连衣兜里的枣泥饼也碾碎了。周遭陌生得令人想哭,没多远自己也迷路了,想回到水池都回不去,眼睁睁看着夜幕降临了。

接下来的事情,金老板自己也记不太清,只知道自己昏迷数日,请了旧庙给自己算命的高僧诵经才清醒过来。父亲带他回到北京,母亲当面强颜欢笑,背地时常哭泣。

奇怪的是,没人提起那个小女孩,仿佛那天黄昏发生的事情只是金老板一场梦。他也不敢去想不敢提起不敢碰触,后来年纪大了,慢慢知道,那种红红粉粉、嫩黄花蕊的五瓣小花,叫做使君子。

十三年后,金老板带着新婚妻子回故乡行古礼,拜祖先,入祠堂,认亲戚。热热闹闹红红火火顺顺利利,眼瞧第二天就要返京,金老板拉着堂弟喝酒。在北京久了,张口闭口京腔,堂弟依然广东腔,南腔北调倒也有趣。

金老板醉醺醺,压低声音,“那个不会说话的,小孩儿,后来找到没有?”

堂弟顿时清醒了,晃晃脑袋,看到他恳求的目光只好答:“水池子抽干啦,找不到人啦,老兄你记错啦。”

金老板满身冷汗,如坠冰窟,半天才嗫嚅:“那她家里?”

堂弟喝闷酒,“她妈妈疯了,也不见了,老兄别胡思乱想啦,来来喝酒”

十五年后,背上多了只黑蛇的金老板总算明白了老和尚口中“黑蛇来的很凶”这句话,撒出十数亿真金白银之后,毅然踏上“一线天”。

头顶血月当空,周遭白雾迷茫,金老板忽然找不到重金请来的贴身保镖李云帆了,心里发虚,四下张望。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前方海面:漆黑海水平静如同一面镜子,忽然中间伸出一只白白的细胳膊,朝他晃了晃。

金老板心脏瞬间停止跳动,眼瞧着一个小女孩的头顶、脖颈、肩膀慢慢从海面升了起来。看起来她和二十八年前没什么不同,脸庞白净,长发乌黑,睫毛长长的,裙角还黏着鲜艳的使君子花瓣。小女孩另一只手拉着一位面貌相似的女子,应该是她妈妈。

我不是故意的,真的,我只想和你做朋友金老板想着,不由自主瑟缩,想往后退,脚却软了,眼睁睁望着母女俩踏着漆黑海面,一步步朝他走来

于是金老板的人生道路到了尽头。

与此同时,奉上级指示,正在非洲某国执行维和任务的樊继昌忙着和同伴清理废墟,修通道路。

这里可真够热的,等回了国也得晒成大老黑,爸妈都认不出来了,大太阳下的樊继昌衣裳帽子干了又湿,湿了又干,都能搓出盐面了。

战友张龙才二十三岁,娃娃脸圆眼睛,无忧无虑的像个大孩子,总是跟他这个队长形影不离。天津人的缘故,张龙开口就是段子,几句话就能把人逗笑,人称小郭德纲。

比如说现在,张龙就一边搬运废铜烂铁,一边磨磨唧唧:“队长你有对象没有?”

真重,樊继昌试图用铁棍撬动压在路中的石头,汗水不停流,“没有。”

张龙眼前一亮:“队长你都这大岁数了咋还单身呢?这哪儿行呢?”